第10章

###(三)

自从出了沈府这事,杨显均再去找白小七,她便冷哼一声,然后转过身去不肯搭理他。找的次数多了,她竟然把门一关,死活不开门了。一想到以后她可能再也不理自己了,他便觉胸口压抑得喘不上气来。辗转反侧几日后,他终于决定,无论白小七信不信,他都要将画的事情解释清楚。

然后,他便拿着紫毫笔与前几日画出来的十几幅白小七的画像来到了她的家门口。到了之后他却被邻居告知,白小七一早去了花市卖花,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一根筋的杨显均索性就站在了白小七家门口,他要一直等到白小七回来。

如今已入了夏,天气格外炎热,日头在头顶仿佛要烤焦万物。杨显均的脸已经被晒得通红,然而没等到白小七,却寸步不肯移。

他认识白小七已经五年多了,当初白小七初来善琏,吃了别人一个包子却不付钱,他帮她付了这一文钱后,她就一直跟着他,甚至住进了他的家。那个时候,她总是有问不完的问题,钱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赚钱……想来她大概是一位家族败落的大家闺秀,被养得天真活泼,却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她虽不懂世事,但却很聪明,发现自己有种花的天赋后,她就离开他家,自己寻了院子开了花圃。自她走后,他就开始失眠,夜深人静时总是辗转反侧,一直猜测她过得好不好、生意顺不顺利、会不会被骗……

原来,不知何时起,他已经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她贸然闯进他的生命,从此他就舍不得放她离开。他绞尽脑汁找了个画花的由头,每天天一亮就跑到白小七的花圃里刷存在感。这一画就是五年,这五年里,白小七学会了自己缝补衣服,学会了砍价做生意,她会的越来越多,好像离他也越来越远。而且,由于经常在外走动,发现她好处的小伙子也越来越多了。每次看着她和别的小伙子说说笑笑,他的心里就难受得仿佛在被火烧一样。

他是这样喜欢她,这样地害怕失去她。

“阿均?”

杨显均听到这声轻唤,蓦地抬头,看到白小七就站在他面前。他慌慌张张地用双手将笔往前一托,一时没顾上怀里那几卷画,那些画“唰唰唰”全都掉在了地上,散了开来:“小白,你要信我,我绝对不是那种伪君子,都是这支笔作怪,那张给沈小姐的画像上才会多了……多了个……”他说不出口,急得冒汗。

白小七像是没听到他的解释般,愣愣地低头看着地上的那一幅幅画:“这是……这是那天沈小姐提到的美人图?”她的手微微颤抖,珍而重之地将画捡起来。站起来后,目光落在他被晒得通红的脸上,漂亮的眼睛陡然瞪起来,她又颤抖着声音问:“日头那么毒,你就在这里等了我一整天?”

杨显均因为着急,没听清白小七说什么,上前一把抓住白小七的袖子继续道:“总之,它身体里一定藏着个女妖精,一定!每次用它当着姑娘的面写点什么,它就会出问题!它肯定是嫉妒了!你不信,我再用这支笔给你写点什么,它一定会再出问题的。”

为证明自己的清白,杨显均当着白小七的面写了一首抒发相思之情的诗。阳光下,这墨迹流畅,字迹黑亮,看得出墨是好墨,笔是好笔,甚至纸也是好纸,可偏偏,这纸上除了那首诗以外,什么异常都没有。

杨显均愣了。他抬头看了下白小七,眨了眨眼,又赶紧低头看纸,仍旧没发现什么异常,他顿时欲哭无泪了,抓着紫毫笔念叨:“你快动一动啊,你快点动一动啊……”

毛笔还是一动也不动。

白小七虽然嘴角紧紧绷着,可眼底全都是隐忍的笑意,片刻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这是在耍我吗?”

杨显均急得束手无策,忽听得耳边一声轻笑,抬头便见白小七正捂着嘴,眼睛里全是笑意,哪里还有生气的样子。

“你笑了?你……你不生气了?”

白小七哼了一声,道:“你以后只喜欢我一个,我就不生气啦。”

“我当然只喜欢你一个啊。”话音未落,他眼睛忽然瞪大了,“你……你知道我喜欢你?”顿了下,又用肯定句重复了一遍,“你知道我喜欢你,那……那你喜欢我吗?”

白小七皱了下鼻子:“我很早之前就和你说过我喜欢你呀,你忘记了?”

杨显均一呆,他当然记得她说过!而且不止一遍,每次他给她

送好吃的、给她缝补衣服、教她写字画画的时候,她都会道:“阿均你真好,我最喜欢你啦!”这种居然也算吗?他第一次听的时候还会脸红羞涩一下,后来听多了,便把这句话当作她表达开心的意思了!想到这里,杨显均忽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的意识里,不会真的把喜欢当开心的意思吧?“小白,我说的喜欢,是……是爱的意思,是要娶你为妻,我们一生一世都在一起的意思。”说着说着,杨显均的脸又红了。

白小七把手放到了杨显均的手里,微笑着道:“呆子,你还真当我傻呀?我当然明白了。”

“那……那等我考取了功名,就回来娶你!”

###(四)

折腾了这么多天,杨显均终于把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而且弄清楚了白小七的心意,因此整个人都轻飘飘的,说不出来的开心。此后,他便静下心来备考。许是心情很好的缘故,考试时如有神助,下笔又快又稳。杨显均有充足的把握,这次一定可以考上,答完题后甚至幻想起了迎娶白小七的情形。可他没想到,才出考场就被衙门的差役抓走了。

原来上次给沈小姐作画后,沈府的公子便找他索要这支珍贵的极品紫毫笔,说是当作赔罪之礼。杨显均虽知这笔有异样,拿给旁人恐有不妥,但说了也不会有人信,反而以为是他的托词。杨显均只能暗自希望之前的事情是自己的幻觉。哪知这沈公子竟拿了紫毫笔参加秋闱考试,答题时那毛笔突然失控,在他的卷子上画了只乌龟,毁了他的前程!

此时,白小七正在家里开开心心地等着杨显均。他虽然有的时候呆了些,却是读书的好材料,白小七一直相信他会中举。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杨显均入狱的消息。愣了一会儿后,她立刻装上银子去探监。

因终年不见阳光,牢房阴湿脏乱,甚至还有老鼠的吱吱声入耳,一路走来弯弯绕绕,直到入了深处,才到了关押杨显均的地方。

此时杨显均披头散发一脸萎靡地坐在地上,身上的囚服又脏又破,许是听到脚步声,他抬头往过道上看了一眼,冷不丁看到了白小七,他猛地站了起来,手腕脚腕上的铁链子哗哗作响,三两步走到牢门边,喜道:“小白?你……你怎么来了?”笑意还未浮上面容,心中陡然间滚过凄凉,低下头颓然道,“我让你失望了吧……”

正绝望着,手忽然落入软绵中。杨显均一愣,便看到白小七的手覆上了他握住牢门的手背,他慌了一下,连忙抽出手,干笑了声:“我手脏……”话音未落,手重新被白小七抓住。

她道:“你觉得,我会嫌弃你手脏吗?”顿了顿,又道,“当年我身无分文,什么都不会,你嫌弃过我没有?”

“当然没有,我怎会嫌弃你!”他连忙回答,抬头撞上白小七满是心意的目光后,刹那间明白了她的心意,更觉悲哀,道,“小白,我大概命不久矣。”

白小七一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取消了功名,又被下了狱?”

提到这件事,杨显均闭了闭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后才道:“你可还记得那支紫毫笔?”顿了顿,“那真的是支妖笔,沈公子拿着它去参加考试,结果它突然闹事,在沈公子的卷子上画了只乌龟。”

白小七呆了呆,语气有些不对劲:“这……这有什么问题吗?捣乱的是紫毫笔,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那笔是我制出来的啊,而且又是沈公子从我手里抢走的……”顿了下,杨显均看着白小七,抬手试图摸一下她的脸,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脏,又颓然地放下,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小白,我曾经说考取功名后就来娶你,可现在,我要食言了。你……你值得更好的男人,你……你别哭呀,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你……你忘了我吧。”

白小七摇着头,道:“我会把你救出来的。”她忽然站了起来,眼神格外坚定,重复道,“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隐约中,他看到她的眼角悬着泪,他只觉得心脏猛地一颤,但似是他眼花,这一错神间,她已经疾步奔出,他吓了一跳,猛然间心里头有种不祥的预感,站起来想追上去,却被牢门阻了脚步,他连忙抻着脖子朝白小七的背影喊:“民不与官斗,小白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你若是……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记着,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白小七的背影僵了僵,可走出去的脚步仍旧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