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邻居都说，杨显均是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中举，结果高兴过了头，疯了。他莫名杜撰出一个叫作白小七的姑娘，然后对这个姑娘痴心不悔，每天都会去敲白小七家的门，好像认定了某一天，那个叫白小七的姑娘会打开那扇门。

“瞧，他又来了，姑娘，那位就是你要找的杨举人。”带路人抬手往胡同深处一指。

元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便看到了那个穿着一身青袍、模样俊秀的男人，他敲门的手还未放下，神色从期待慢慢变成了黯然。

当所有人都认为他疯了的时候，他偏偏执着地相信着，白小七是真实存在的，他爱过一个叫作白小七的姑娘。

“这位杨举人是个读书人，长得好心肠好，而且手艺也好，不知是我们善琏多少人眼里的佳婿，偏偏他就魔怔了，你说可惜不可惜？”带路人最后感慨了这么一句，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元宝这才满腹愁绪地道：“这可怎么办，我去哪里给他弄一个白小七哦。”她从怀里掏出那本无字天书拍了拍，道，“这个男的明显是个精神病患者，你的碎片持有者居然还囊括了这类人，真是齐全啊……”

“汝竟敢嘲讽吾？得吾之碎片者皆有大造化，此子怎会是那脑子不清晰之人，汝被表象所迷惑，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虽然苍溪的语气非常恶劣，但元宝的注意力一转，倒是没跟他一般见识，问：“什么叫被表象迷惑？难道说，真的有个叫白小七的？那她去了哪里，为什么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个人？”

苍溪大人傲娇地哼了一声，竟然闭上嘴，什么都不说了。

真是小孩子脾气！元宝腹诽了一句后，正要缓和一下语气，夸奖一下这厮给他顺顺毛，眼前的光线忽然被人影遮住，她蹙了下眉抬头，便对上了杨显均那饱含了惊喜的目光。

“小白，你回来了小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你是真实存在的！”他激动得热泪盈眶，语不成调，“小白，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

元宝已经被眼前这个唱念俱佳、疯疯癫癫的男人给惊呆了，他他他……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完全听不懂？没等元宝脑子转过弯来，她就落入了那个男人的怀抱。

他将她抱得那么紧，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元宝觉得骨头被勒得生疼的同时，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竟莫名有些伤感。

这样深的感情，真的是错付到了一个虚幻的人身上了吗？

一瞬间，元宝脑海里就脑补出“他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白小七其实是我的前世，这个就是我的前世恋人，我离开后别人都忘记了我，只有他还记得我，我回来就是要和他合作一个完美结局的”等各种各样的狗血猜测。

好不容易将喜极而泣的杨显均打发走，元宝才逮着机会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等了等不见回应，口气立即恶劣了起来，“苍溪，苍溪呢，你赶紧给我滚出来！”

苍溪这才懒洋洋地开了尊口：“还能如何，汝和那白小七长得一模一样呗。”

###（九）

“为什么会一模一样？难道她真的是我的前世？”元宝倒吸了一口凉气，十分为难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又不喜欢他，没办法和他在一起满足他的愿望啊。”

苍溪嗤笑一声：“汝真的是想太多了。”

元宝撇了撇嘴，正打算再问一问，苍溪忽然道：“汝能不能不要再把书放在胸口了？要知道，随着碎片越来越多，吾的感知会越来越敏感……呃，汝明白吾的话吗？”

瞬间，元宝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脸颊上，然后恼羞成怒，“啪”地一下就把天书给甩了出去，稍微冷静了一下后，又怒气冲冲地捡了回来：“喂，我说，你现在已经有触觉了？”如果有了触觉，那真是件非常好的事情，她就可以把这本书扔到地上可劲儿地踩来报仇雪恨了。

苍溪干咳了下，道：“尚未。”

“那真是太可惜了。”元宝啧啧两声，正准备和苍溪继续掰扯几句，那边房门“吱呀”一声响，杨显均推门进来了。

不复街上时的兴奋，他的目光复杂难辨，直直将元宝看着，好一会儿才失落地垂下眼帘，叹道：“你不是小白。”

元宝挑眉，心道，苍溪不是说我和白小七长得一模一样吗？一模一样的人，他还能分辨出我不是真正的白小七？

杨显均无力地笑了下：“若是小白听到我说这话，定然会瞪大了眼睛、皱着鼻子大声反驳，你的表情太平静了，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他抬起手放在胸口处，“而且，我这里还是空荡荡的。”

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人用心辨识到谁才是自己真正的心上人？元宝取了茶盏倒了杯茶，往杨显均那边一推：“可以和我说说吗，你和白小七的故事？”

杨显均没有说书先生的口才，因此这故事讲得颠三倒四，一会儿山兔一会儿毛笔一会儿小白，幸好元宝看小说的经验丰富，整个故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总算是能理顺清楚，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白小七，或许就是那只山兔？”

“怎么可能！”杨显均立即否认，“小白怎么可能是只兔子，

她是人呀。”

“我的意思是，她或许是只兔妖？”无字天书没出现以前，元宝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种玄幻事件，但如今她的三观已被苍溪刷了一遍又一遍，当下就怀疑，“你不是说你梦里经历过很多奇怪的事情，比如说那支通灵毛笔，毛笔都可通灵，白小七为什么不可以是兔妖？”

杨显均脸色蓦地煞白，抬眸直直对上元宝的目光，他嘴唇颤抖着，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元宝继续猜测：“因为白小七认识你，所以只有你才能抓到那只山兔，因为毛是从她身上取下来的，所以毛笔也沾染了她身上的灵力，最后她可能觉得是因为紫毫笔害得你落了如此下场，想要补偿你，便施法让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支紫毫笔、忘记了她，然后你不仅仅出狱，甚至还保住了举人功名……”

不得不承认，元宝这姑娘小说看多了，这剧情居然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杨显均越听脸色越苍白，最后猛地站起来，转身往外跑的时候甚至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了几步后，飞快地消失在元宝的视线内。

###（十）

竹林和两年前一样，月光下竹影重重。蜿蜒的小溪从这竹林之间穿过，在一块巨大的散发出莹莹光泽的石头处打了个弯，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一只山兔正趴在水洼处饮水，许是听到了什么声响，身体猛地一抖，连忙回头一看。那山兔的眼睛里闪过微微的惊喜、遗憾、怀念等复杂的感情，下一刻，它像是突然回神，拔腿就跑。

杨显均看到那只山兔的时候，几乎立即就认出了那是白小七，是被他曾经拔毛做毛笔的山兔，可这只山兔看到他却拔腿就跑。他脑海里浮现出他用匕首杀她的场景，她定是害怕他了吧，她肯定恨上了他，想到这里，他心中一痛，浑身的力气好似突然一下子被抽走，令他跪倒在地上。看着山兔离开的方向，他几乎是用生命嘶吼出一声：“小白——”

竹叶晃了晃，沙沙作响。

山兔从一棵竹子后面，怯怯地露出脑袋，然后，她慢慢走到了杨显均的身边，蹭了蹭他的腿。

杨显均抱起山兔，喜极而泣。

白小七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他面前的，可是他看起来那么伤心。当年她明明耗尽了法力去抹除所有人的记忆，为什么杨显均还记着她呢？他记着她，是不是说明他还喜欢着她，他不怪她了？想到这个可能，白小七心下一喜，却猛然间意识到，由于法力耗尽，她已经没办法再化成人形了。

她动了动身体，想要离开，然而却被杨显均抱得紧紧的，无论怎么挣扎都没办法挣脱。

杨显均忽然道：“小白，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那时候你刚刚来到善琏，吃了别人的包子却不给钱，你说你不知道什么是钱，我当时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那时候周围围了好些人，一人说你一句好不热闹，我看你被欺负得快要哭了就帮你垫上了。然后我就被你缠上了，你还固执地认为，全善琏就我是好人。我哭笑不得，只能一点点教你，告诉你什么是钱，应该怎么赚钱，帮你找房子……不知不觉地，我突然就想，你这么笨什么都不懂，要是离开我可怎么办，如果我们能一辈子在一起就好了。”他道，“小白，原谅我吧，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好吗？”

白小七终于不再挣扎，她闭上了眼睛，眼角流出了一道道晶莹。

幽幽的竹林中，忽然爆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那金光拖着长长的尾巴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落入了不远处的善琏镇内。

###（十一）

杨显均抱着兔子回到家后，元宝表示了无与伦比的惊讶，她指着兔子问：“你知道她法力耗尽，或许你这一生都没办法等回她化作人形吗？”

杨显均眼睛里写满了笑意，一边捋顺着白小七的毛，一边道：“知道，可那又如何，我找回我的小白了。”

元宝忽然想，这大概是她听过的最动人的一句话，没有说喜欢也没有提到爱，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我找回我的小白了”。

她抿了下唇，轻拍那本又多了一幅地图画的天书：“喂，你还在吸收第三片碎片吗？快点，吃饱了该干活了！”

“汝又有何事？”

“分点法力给这只可怜的小兔子呗。”因担心苍溪不同意，元宝没等他回答，继续道，“你现在得求着我办事，所以最好听我的知道吗，否则，我就不带你找碎片了。”

这威胁简直太管用了！苍溪咬牙切齿：“汝给吾等着！”

“嗯，我等着你给那兔子法力。”

“汝汝汝——牙尖嘴利，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快点好吗，别耽误事。”元宝一脸不耐烦地再次拍了天书一下，她手掌落下的刹那，天书上爆发出一道银色的流光，那流光从元宝的指缝中流出，飞快地射入了山兔的身体里。

元宝抬头时，山兔已然化为人形，杏仁眼柳叶眉，嘴角左边比右边稍微高一点点，看起来就像含了笑，甚至，她的鼻尖上也有一颗小小的痣。

除了身上的衣服不同，简直就如同照镜子一般。

元宝心底涌起浓浓的疑惑，我和白小七为什么会长得一模一样？